弥问

Six Feet Under

【冷战组丨露米】世界黎明之前(上)

 *16年的稿子,本子无音讯又过去这么久了,就放出来好了。

*实在不敢相信lof的河蟹


亲爱的阿尔弗雷德:

我想我从年初开始就有一些过于不好的预感了,但约瑟夫还在相信着德国人不会向我们动手,他有他自己的考量,但在一些观念上我和他是相同的——如果战争无法避免,那么就要想方设法地推迟它。在这一方面,我想你是理解我的。这将是一场无法估量的、残酷的战争,而我并不觉得我们做好准备了。法兰西和敦刻尔克已经很好地证明了,直到今天,德国人的战机还在疯狂地轰炸英伦三岛(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4月20日,我知道我不该把这些东西写在给你的信里,但最近克里姆林宫里真是压抑坏了,我必须要找个地方倾诉一下——当然,我是不可能跟那个英国佬说这些的,你知道他的,如果不是正在跟德国交战,相比纳粹,他显然更讨厌我。红丨色丨恐丨怖,哈!你也是,我的小丨资丨本丨家,不用否认。

没时间写信,我在想什么时候把这封信寄出去,也可能不会寄了。

23日,如果再没意识到边境地区越来越多的德国部队,那我们不是傻子,就是瞎子了,不会坐以待毙的。最近国内的气氛很不好,我知道他们不想打仗,但报纸上甚至不允许出现“法丨西丨斯”这样的字样……糟糕透了。

5月19日,今天收到了你又一封关于“为什么不给我回信”的来信,这已经是两个月里来的第四封了……好吧,稍安勿躁,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寄,什么时候寄……在我们开始通信前,你我都同意这些信件将是“纯私人的,不涉及国丨家事务”,但我现在正在违反这个规定。不过,不过,法国沦陷的时候你写了满满的六页信纸来絮叨和抱怨,而我什么异议都没提,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扯平了吧?

此外,不要再质疑我是不是要终止我们之间的通信了,请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我在整个二十年代一直锲而不舍地给你写信(而且是在你并不回信的情况下),这件事情早就不存在了,而且是你主动终止的。

6月21日,莫斯科开始下雨了。约瑟夫在草拟边境军区进入一级战丨备的命令,但他还在想着把目前的非战争状态拖到秋天。今晚可能没什么觉可以睡了。

22日。约瑟夫刚对我说了德军空袭的报告,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无措,脸色煞白,往烟斗里装烟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还是感觉到血液一股脑地挤进了脑袋,不得不往脸上拍了点凉水来镇定。他已经召了人来克里姆林宫开会。

我的战争真的要开始了,阿尔弗雷德。就此搁笔。

 

你的,

伊万·布拉金斯基

凌晨四点,于克里姆林宫

1941.6.22

 

偌大的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几个人沉重的呼吸声。阿尔弗雷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窥探着其他人的表情。亚瑟·柯克兰来得甚至比他还要早,他正在和他带来的英国官员核对文件,消瘦的手指无声地在纸张上滑动着。

阿尔弗雷德明白亚瑟的心情有多么兴奋和复杂,苏德战争开始后,自法国战败便一直独自支撑德军压力的英国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说如释重负也毫不夸张。虽说他一向对苏丨维丨埃成见颇深,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其他都要往后排了。

他们早前便公开声明支持并全力援助俄国,但三方正式商谈援助事项还是自六月来的第一次。美国与英国方面的人都到齐了,斯大林也已经就座,只是还差一个重要的人。

那就是苏丨维丨埃本人。

不过此时此刻谁都没有出声抱怨布拉金斯基的迟到。前方战事吃紧,伊万已经在列宁格勒的指挥部待了近一个月了。他究竟面对的是怎样的人间地狱,阿尔弗雷德不清楚,他只能透过雪花片般的战报窥见一斑。

斯大林半个小时前就让翻译告诉他们伊万正在飞回莫斯科的途中,很快就会赶到。此后的每一秒都是煎熬,阿尔弗雷德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他开始有些急了,列宁格勒现在正遭到德军的封锁和空袭,伊万能不能安全赶回还是个问题。他这么想着,只觉得后背开始丝丝得冒冷汗,捏紧了撑在会议桌上的手掌。

窗外还有几丝雾气,阴沉的云层压得低低的,顺道压低了所有人的心情和气氛,焦灼和阴郁笼罩在阿尔弗雷德的心头,他低头凝视了会儿自己泛白还出了汗的手,又再次紧紧的攥了回去。

或许是为了不再让这个年轻的国家继续煎熬下去,大门被推开了。

伊万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军装,黑色的长筒军靴踏在地板上,一下子惊醒了一屋子死水般的众人。几个英国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规矩地整理起了衣服的下摆。阿尔弗雷德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伊万的身影。

这个苏联人环视了一周,先对着正抽着烟斗的斯大林微微颔首,便向着离他更近的英国人快步走去。

他冲亚瑟伸出手:“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不列颠。我没料到你会亲自来。”

亚瑟跟他重重地握了握手,拍了拍这个比他高一头的男人的胳膊:“我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的。”

阿尔弗雷德看着伊万跟英方的代表依次握手,却没有说多少客套话,神色匆匆,看起来是没那个心情。或许是出什么事了,阿尔弗雷德暗暗想,但他正处在战争,心情不好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伊万的表情有些紧绷,连平常惯有的笑意都淡了不少,他眼神飘到的地方,被看到的人都会自觉避开这道压力。

他很快就走到了自己面前。阿尔弗雷德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有多久没见这个男人了,六年,七年?他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在33年美国终于承认苏丨联,两国重新建交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不明白他怎么会在短短的二十多年间变了那么多,翻天覆地,已经让人看不懂了。九月末的莫斯科已值深秋,伊万一靠近,周遭平白又添了几分冷意,逼得他悄悄打了个寒颤。

“好久不见,美国。”伊万轻声说。

“你也是,俄罗斯。”阿尔弗雷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指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掌心。他能感受到伊万手上的薄茧正摩挲着自己,身上飘着股淡淡铁锈般的血腥味。阿尔弗雷德静静地打量着他,军帽留下的阴影遮掩着他因缺少睡眠而泛红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苍白又干裂的嘴唇。阿尔弗雷德多少有些佩服他,即使在这种艰难又狼狈的时候,他也有一种能使人忽略掉这些的气场,专注他疲惫却毫无颓色的面容。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多握了一会儿手。阿尔弗雷德自然是有一肚子话想要对伊万说的,但是不急,他心道。在来莫斯科前他就已经告诉富兰克林·罗斯福他想要做什么了,而他亲爱的总统先生只能叹着气地同意了。他总有一大堆的理由用来实现自己的想法,劝什么都是无用功。

伊万在坐下前凑在斯大林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眼睁睁看着这个不怒自威的男人在众人的注目下变了脸色。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除了脸上偶尔还抽搐一下的肌肉,根本看不出来刚刚在那一刹那间冒了火气。

这个小插曲被大家有意无意地无视了,会议进行得相当顺利,这份协定是阿尔弗雷德费了几个月的心血换来的,为了这一沓文件,他不知道顶了多大的压力。美国国内对于援助的意见不一,赞成援苏的人固然有,但反对的孤立主义者也绝对不在少数,军方一开始也对苏丨联的状况不抱任何信心,担心援苏纯属白费功夫。反丨对丨派公然叫嚣,批判阻止罗斯福的援苏政丨策,差点让阿尔弗雷德头疼死。

幸好苏丨联拼死抗住了德国,虽然依旧连连失地,但国内的气氛明显有了好转,对苏军的社会舆论也开始往同情和赞扬的方向发展,阿尔弗雷德抓住机会,开始向保守主丨义、军方和反罗斯福主丨义者逆向施压,才算是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伊万陈述着目前的战况,如今北面列宁格勒被围困,南部丢了基辅,德军已打下了斯摩棱斯克,一旦列宁格勒沦陷,下一个就是莫斯科。这显然不值得乐观,但援助的清单方面却进行地毫无阻塞。阿尔弗雷德清楚地看到伊万在翻完初拟的协定后挑了挑眉,冲他笑了笑。

感谢我吧,布拉金斯基,阿尔弗雷德扬着嘴角想,我可是这个世界的英雄。

当日的会议结束,阿尔弗雷德直接在会议室拦下了伊万:“你今天还有什么事吗?”

伊万眨了眨眼,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和若有若无的无奈:“说实话,今天的事情多得要命。”

“哦,好吧……”阿尔弗雷德失望地撇了撇嘴,虽然表现得不明显,“我忘了你今天刚从列宁格勒回来,肯定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算了,等协议签完再说吧。”

他转身要走,但伊万却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拦了下来:“我现在还有时间,你想说什么?”

阿尔弗雷德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说个别的话题:“嗯……你今天进门的时候跟斯大林说了什么?”

伊万眯了眯眼:“军丨事机密。”

金发的美国人闻言板起了脸,他随手拖出一张椅子坐下:“恕我直言,布拉金斯基,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那就是为了确切地了解苏丨联战场形势及你们的抵抗能力。一句军丨事机密就想堵住我吗?”

“这个你无须知道,”伊万说,“而且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再耐心等几天就好了。”

“布拉金斯基,说真的,你伤了我的心,”阿尔弗雷德干脆摆出一副心碎的模样,“看见我们拟的文件了吗?我对你多好,恨不得给你塞钱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伊万为阿尔弗雷德浮夸的演技勾了下嘴唇:“说到那个,真的谢谢你。我知道你为了援助的事受了不少委屈,费了很多力。”美国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很大的一股反丨共力量存在的,如果不是阿尔弗雷德力排众议,这块硬骨头真的很难啃下来。

“你知道就好,而且你还要谢谢富兰克林,”阿尔弗雷德哼了一声,想起这个他就有些不爽,“你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这是纳丨粹丨主丨义和共丨产丨主丨义丨武丨装丨力丨量之间的生死决斗,而不是美国的战争’,听听,是不是挺对的。”说完冲着他讽刺性地挤挤眼。

伊万哑然失笑,他低着头,许久才说道:“如果你真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好了。”俯下身,皮手套不经意间蹭到了阿尔弗雷德的耳朵,轻声说:“德军有两支坦丨克部队,正向莫斯科方向开过来。”

“什……你确定吗?”话音刚落,阿尔弗雷德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要撞到伊万身上时急忙向后撤,眼看着就要摔倒。伊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腰侧,才避免了阿尔弗雷德把脑袋磕到椅背上。

“是的,我确认了很多遍。”伊万苦笑了一声,哑着嗓子说。

“……难道他们准备放弃列宁格勒了?”

“放弃?不,只是暂时没力气再次进攻而已。是希丨特丨勒,他沉不住气了,莫斯科如今是我的心脏,他想把它捏在手里,彻底粉碎掉。”伊万重重地哼了一声,扶着阿尔腰侧的手掌无意识间收紧,把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他自独立战争时期就认识了伊万,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看见他真正意义上的发火。腰间的痛楚让阿尔弗雷德咬紧了牙关,却没有叫出声来,他知道伊万此刻有多么煎熬和痛苦,内丨战的时候他也经历过这种痛楚,国土的分割和缺失和削骨去肉没有什么两样。

阿尔弗雷德轻轻把手贴上了伊万的,轻声说:“痛吗?”

伊万此时才惊觉他的手指正深扼在阿尔弗雷德的腹部两侧,急忙松手,但留下淤青是肯定的事了。他有些慌张地问:“很痛?抱歉。”

“不,”阿尔弗雷德依然紧着握他的手,“我问的是你。这种难熬的痛楚我也经受过,虽然没有你们这些比我年长的国家经历得多,但我不会忘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人剖成两半。”

 “是的……内丨战,我也记得。不过没关系,这点疼痛感我还是应付得来的。”伊万沉默了一下,不愿再提这个,“关于进攻莫斯科的事,一号那天协定就能签好,到时候你立即回华盛顿,不会波及到你的。”

“如果我说会波及呢,伊万?”阿尔弗雷德凝视着他,看着他的脸色变成一种可怖的惨白色。伊万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他宁愿自己没明白。

“不行,这太荒谬了,阿尔弗雷德,”伊万气极反笑,“你想留在莫斯科?我不会允许你做出这种蠢到难以理喻的事情。罗斯福知道吗?你的议会同意吗?”

“富兰克林当然知道,而议会,我才懒得理他们,他们也管不着我!”阿尔弗雷德说,“我留下当然有我的理由,你刚刚也提到内丨战……是的,这是其中之一,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当时为我做的事……”

伊万偏了偏头,不去看阿尔弗雷德的表情:“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并没有做多少值得你感谢——”

“足够了,”阿尔弗雷德打断他,“那些已经足够了。你或许不明白那些对我来说意义着什么,你是那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他笑笑,那些苦涩又纯粹的记忆离他并不太远。

“再说了,”阿尔弗雷德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现在我和亚蒂正在援助着你,确保你们在前线的战斗能力也是必要的吧!起码也要知道我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借口。其他原因,”伊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我需要知道所有的原因,否则这事没得商量。”

空旷的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伊万和阿尔弗雷德静默地面对面站着,不发一语。伊万没有追问,也没有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只是用他深沉的眼神望着他,岿然不动,紫罗兰色的虹膜像一汪死寂的湖水。

在这场对峙中,是阿尔弗雷德先败下阵来。总是这样,阿尔弗雷德心里竟然开始有些难过,似乎跟伊万的较量里,失败的那个人永远是他,这个男人像千尺厚的冰层,西伯利亚万顷不化的雪原,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这可能不是他的本意。阿尔弗雷德从没见过他发自内心的笑,从头至尾都是虚假和疏离。

他叹了口气,轻得几不可闻。曾几何时他还嘲笑说只有亚瑟那样的老年人才会时不时地叹气,原来自己只是时候未到。

阿尔弗雷德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伊万面前,轻柔地亲吻了他干燥的嘴唇,一触即离。

伊万大概是怔住了,眼睛睁大了一些,眼球上的红血丝变得更加明显。这算是布拉金斯基式的震惊吗,阿尔弗雷德腹诽,这个人太会收拾自己的表情,勉强算得上诧异的神情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便消失再也不见。

紧接着,伊万低声笑了笑,他闭起了眼睛,让人根本弄不清楚他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阿尔弗雷德恨死这种感觉了,他感到了失控,伊万不按套路出牌,然后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将他的军,把他困死在局里。

“你这是什么反应?”阿尔弗雷德紧蹙着眉,既生气又委屈,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一个吻就那么好笑吗?这比无视他或者直接给他来一拳更令他感到沮丧。

伊万收敛起了笑容,但眼角全是笑意:“哦,其实在我们国家,朋友亲吻你的嘴唇,说明你们之间的情谊深厚得如同兄弟姐妹一样。我在为我们的友谊感到高兴。”

哇,这真是个好回答,很好……

狗屁!他简直想要发火,但看到伊万揶揄的眼神,这个念头瞬间就被浇灭了。这是在开玩笑,他默念着,别被这个大鼻子熊给耍了。他决定用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平和,最冷静的语调回答。

“……是吗,很有趣。不过我觉得在我的国家,”阿尔弗雷德停顿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亲吻你的嘴唇,代表我喜欢你。”

够直白了,所以不用太多的解释,伊万说:“如果你的家人同意的话,你可以留下来,我想约瑟夫应该会很开心看到你和我们一起坚守在这里。不过我有权利把你送回去。”

“Okay…”所以他还在期待什么呢?伊万才没变,他和以前一模一样。

阿尔弗雷德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下午,雷雨,整个房间内外都像黑夜一般漆黑,他茫然无措地任由伊万用他冰凉的嘴唇贴上他的,在对方笃定的环抱闭上了眼。他贴着伊万的胸膛和脸颊,像拥抱着初冬的雾,跌进了一种绵软又不深切的冷。

如果不是一声惊雷,阿尔弗雷德可能会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伴随着伊万身上熟悉的木香。他睁开眼,脑袋混沌,视线模糊,却还是在另一道闪电的照耀下看清了伊万棱角分明的脸,那么温柔的表情,甚至让他出现了那块坚冰被自己这波热浪消融了的错觉。

“你的嘴唇很烫,身上也是,”伊万说,“一定是发烧了,好好休息。”

阿尔弗雷德一把扯住了伊万的外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烧中是哪儿来的力气,他抓着伊万,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怎么了?”他听见伊万说。

“……”阿尔弗雷德陷入了沉默,他依旧感觉着疼痛,但发着热的大脑帮他屏蔽掉了大部分的痛楚,发胀发晕,他都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菜说出这句话的了,“这是我的初吻。”

伊万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内疚,他可能真的没想到阿尔弗雷德活了这么多年连吻都没接过。“所以,你觉得怎么样,”伊万用平常带着笑意的语气说,“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初吻?”

“是的,”阿尔弗雷德沉沉地笑,“挺不错的,谢谢你。”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挺不错的。

现在想想,伊万从内丨战的时候就会装傻了,避重就轻,一到了说不出话的时候,就抖个机灵让事情过去,阿尔弗雷德从他那儿学了个全套,而且把它发扬了光大。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吧。


十月一日,莫斯科协定正式签订,阿尔弗雷德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刻心,他马不停蹄地把美方的人赶上了飞机。

四一年的十月上旬差不多是阿尔弗雷德过得最难熬的一个秋天了,他仿佛把这辈子所有的血腥看了个够,死亡和他近在咫尺,每天都有人在他面前死去,士兵、老人、妇女和孩子。那些无辜的人们被迫背井离乡开始逃亡,火烧自己的家园。伊万暴躁得很厉害,他围着地图快步地走来走去,发火的时候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帽子摔在会议桌上。

几十年后的他回想起这段日子,才醒悟过来他是在这个时候真正开始害怕苏丨维丨埃,他对红色的恐惧自17年就在心底扎根,却从未有过害怕。在他的心里,冷酷到陌生的表情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伊万英俊又温和的脸上。伊万只是陷在极深的痛苦当中,阿尔弗雷德这样想,试着开解着自己,但那道阴影完全打进了他的心里,梦回千转之际,他总是反复地记起伊万面无表情地从战场回来,带着一身死亡和火药的气息,灰色的军被服鲜血浸透,顺着衣角啪嗒啪嗒地滴到地上。

没完没了的空袭,简直成了阿尔弗雷德的噩梦,因为他已经根本没时间做梦——防空警报仿佛随时都会响起来,到最后他自己甚至都出现了幻听。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并没有让伊万崩溃,他就像真正的铁人一样撑了下来。

莫斯科冲天的防空探照灯永远在夜里摇摆着,星辰黯淡得几不可见。阿尔弗雷德裹着伊万的旧军装,用力地攥着伊万戴着皮手套的手。光柱散下的光芒偶尔剥落到二人的身上,伊万会垂下眼回避,睫毛的阴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会在敌机靠近、轰鸣声变响的时候把阿尔弗雷德毛茸茸的金脑袋拥进怀里,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然后用自己的披肩挡住他的头。

阿尔弗雷德在此刻才明白自己彻底完了,这个男人像块已经吸满了利刃的磁石一样,危险又令人着迷,他根本抗拒不了。他想,最多万箭穿心呗,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他也可以接受,其他的任何结果都是赚了。

所以他拽着伊万的围巾拉低他的头,重重地吻了上去。

硝烟和血液的气息交叠着,他知道该怎么接丨吻,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没了初吻连着三天见伊万都会脸红的小孩子了。真是疯狂,德国空军的战机还在上空盘旋着,而他和伊万正像没有明天一样地在下面深丨吻。伊万很快就开始回应他了,他热情地、毫不留情地席卷着阿尔弗雷德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让这个稚嫩的美国青年有些意外。

分开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瞥见了伊万眼底的苦意,那是激情消耗殆尽后的疲惫和自责。阿尔弗雷德抢在了伊万之前开口:“空袭还会持续多久?”

“很难说,”伊万摇摇头,“半个多月里德军估计已经派了近千架飞机了,我们击落了不到百架,但冲破防线进入莫斯科上空的也只有几十架而已,起码还要再半个月吧。”

说完他便沉默了,外面如今都是德军马上要开进莫斯科的传言,搞得人心惶惶。“不许放弃,”阿尔弗雷德低着头,看着自己皮靴的鞋尖,“莫斯科是你的心脏,我绝对不允许他落到希丨特丨勒的手里。”

“……我会的,莫斯科半分土地都不会让给德国。”伊万抿着嘴,目光温柔,“不过说到不允许……你是想对莫斯科负起责任吗?”

“我不是一直在负责吗!”阿尔弗雷德说,“协定上说得清清楚楚,物资和军需的运输方面是由苏丨联自己负责的,到头来呢,还是得靠我和亚蒂的船。”

“哎呀,辛苦你了,”伊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先欠着吧,这可是个大人情,仗打完了再还,”空中飘起了小雨,几丝雨点钻进了阿尔弗雷德的领口,让他瑟缩了下脖子,“不过到时候要先把路德维希和基尔揍一顿再说。”

伊万微笑道:“没错,必须要好好打一顿。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虽然他们的身体异于普通人类,但长时间不休息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阿尔弗雷德觉得就算伊万是台只知道工作的机器,那也快报废了,他没日没夜地通电话看电报签文件,靠吃药来缓解疼痛。阿尔弗雷德只得强行逼着他去睡觉,把这个高个子的俄国人按在床铺上,直到他睡过去才松开摁在他肩膀上的手。

从十月初到十一月末,阿尔弗雷德每天晚上都在做恶梦,他经常梦见身旁堆着残破的尸体,干涸的血液,敌人是从天而降的火炮,抬起头,火光冲天,像是要把他炸成碎片,而他孤身一人,连支枪都没有。每每都被吓得汗毛倒立,猛地从床上惊醒,然后看到不远处正埋在文件里的伊万,讲电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生怕把阿尔弗雷德吵醒。

红丨场丨阅丨兵阿尔弗雷德跟着伊万去了,他无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只简单穿了身西装站在众人的身后。下了雪的莫斯科冷得让他抑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在口腔里轻轻碰撞着。他往自己的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眼睛不由自主的移到了伊万的背影上。

伊万穿着他苏丨联高级军官的礼服,腰挺得笔直,显得格外冷峻肃穆。他站在这里俯瞰,像是个无人能够侵染的王者。阿尔弗雷德悄悄拉了拉他制服的下摆,伊万微微偏了偏头,用余光看到了阿尔弗雷德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他摘下了右手的手套,示意阿尔弗雷德戴上,然后用自己的右手牵住了他的左手。

伊万的掌温比阿尔弗雷德的高是件相当稀奇的事情,热度随着手掌一点点地渡了过来,阿尔弗雷德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他们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他慌张地向身旁看去,好在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你注意一点好不好,有摄像机在拍啊。”阿尔弗雷德捏了捏他的手指。

“拍不到你的,我把你挡住了。”阿尔弗雷德看不到伊万的表情,却能听出来他在微笑,语调轻快。他看起来畅快了许多。他颔首,专心看着队列里穿着厚实冬装的红丨军。伊万能赢下来的,阿尔弗雷德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一定可以。

 

伊万曾经是不常抽烟,连日鏖战的压力却让他抽得越来越凶,逼得阿尔弗雷德在大冬天的还要开窗透气,衣服上也带上了淡淡的烟味。他承认伊万抽烟的侧脸十分迷人,但是伊万抽完烟之后要是不喷香水,阿尔弗雷德是决不允许他靠近自己的。

“今天你要是再多抽一根,我就把你给点了!”阿尔弗雷德恶狠狠地划了根火柴,对着伊万晃了晃。

“我这不是抽烟,”伊万抖了抖烟灰,“这是在缓解压力,你不抽烟,不明白我现在是什么感受,说到底你还没真正参战。”

“这句话能用来堵我多久?我估计啊,我家的那群老骨头已经快等不及了。”阿尔弗雷德双手抱胸,嘟嘟囔囔地说。

看起来像是个预言,一语成谶,其实并不是。阿尔弗雷德还是很了解他们的想法的,富兰克林陆陆续续给他发了几次电报,虽然没有挑明,但他早就心领神会。

所以他在昏倒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透着模糊的视线,他看到伊万变成了个不清楚的轮廓,向他跑了过来。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阿尔弗雷德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知觉跟听觉随着视觉一起远去,世界在他面前表演默剧。窗外下起了雪,天又昏又沉。

他昏迷了五个小时,醒来时雪已经停了,这时的莫斯科已经是下午五点,十二月的天早就黑了,阿尔弗雷德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在屋里照顾他的士兵匆忙扶住他,还有一个跑出去叫人。

伊万很快就来了,他按住阿尔弗雷德的手:“你别起得那么急。”

“出什么事了,”阿尔弗雷德说,“先说出什么事了!”

伊万没怎么迟疑:“日丨本偷袭了珍珠港,罗斯福已经打电话来询问你的状况了。”

“知道了,”阿尔弗雷德一下子镇定了下来,“我这就回华盛顿。”

“那我送你,”伊万脱口而出,又补充道,“我不可能让你这个样子还一个人坐飞机。”

“没关系,我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你这里也很忙,”阿尔弗雷德顿了顿,“现在我们是正式的战友了。”

伊万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他轻声叹了口气,帮阿尔弗雷德穿好外套,还是去送了送他。直到阿尔弗雷德坐到了专机的座位上,系好了安全带,他才准备离开。

“注意身体,别硬撑。”伊万想了想,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你放心好了,这点小痛怎么可能打倒我呢?”阿尔弗雷德扯了个笑容,“谢谢你,这两个多月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也是,”伊万轻声说,“你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我很感激。”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已经烦透我了呢。”阿尔弗雷德偷笑,眼睛亮晶晶的,机舱内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安静又温柔。

伊万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阿尔弗雷德惨白着一张脸,虚弱地斜靠在椅背上,他比来时要憔悴多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看上去却病恹恹的。伊万俯下身,虔诚地吻了吻阿尔弗雷德的面颊:“拜托了,阿尔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变好吗?”

永远那么神采飞扬,那么漂亮,像阳光那么明亮。

“说什么呢?”阿尔弗雷德有些好笑地说,“我怎么可能变,你我之间先变了的那个是你好不好,红丨色丨恐丨怖。”

伊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

“阿尔弗雷德,之前我们从来没真正谈过那个话题,”伊万顿了顿,缓缓地、认真地开口,“我知道你的心意,现在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你是认真的吗?”阿尔弗雷德怔了怔,揶揄道,“可别为了这个永远不见我了,不值当的。”

“我不会干那种蠢事。”伊万回嘴,捏了捏他的脸。

阿尔弗雷德的脸微微红了红,让他的气色看得稍微好了一些。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告别吻?”

伊万吻了上去,他磨蹭着阿尔弗雷德的唇丨瓣,再轻快地亲了一下:“告别吻。”

飞机轻盈地飞出了他的视野,伊万长久地注视着远方的黑夜,直到烟雾消散,再也看不出那里曾经有过航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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